《背水》 私立高中 康妙祎养在教室窗台上的洋牡丹被蜗牛啃了。 那只肥腻腻的软虫现在还粘在花瓣上蠕蹭,她从课桌里摸出两支用完的笔芯,当作筷子把脱壳的牛儿夹了出来。 前桌回头,露出一脸嫌弃的表情:“夹稳了哦——炒来吃了?” “泡水也美味。”康妙祎作势要递给她,虞兰惊恐地拿漫画书来挡。 虫子被丢向楼下草丛,康妙祎探身把小花盆端进窗户内侧放着,才开始往书包里塞假期作业。 教室里的人快走光了,虞兰收拾完起身,黑皮漆亮的双肩包随着她转身的动作甩出轻快的弧度,她两手撑上课面,凑近小声地问:“今天也坐他的车回去?” 康妙祎利落地扯上背包拉链,淡声道:“你除了嗑来嗑去还有别的爱好么。” “本来就很好嗑嘛。”虞兰追上她,带去一阵馥郁的香风。 康妙祎解释:“只是借住而已,对他没兴趣。” “那他对你有兴趣吗?” “没有。” “好吧。”见她对这个话题有点不耐,虞兰识相闭嘴,默默跟着她下楼。 三月份的跃金市正值回南天,整栋教学楼像被撒了盐的蜗牛在乱七八糟融水,瓷砖沁出来的密密麻麻的水珠一串一串溜到地板上。 虞兰脚底打滑,摔下楼梯的前一刻及时被康妙祎稳住。 “好险好险,这破鞋我要丢了……” 康妙祎看一眼她的小皮鞋后跟上的装饰银标,刻有某奢侈品牌的logo。对她来说特别眼熟的品牌标,在她那个死爹贪污被抄家之前,康妙祎有很多双这样的鞋。 走到一楼大厅,发觉外面在飘细雨,她忽然想起她那带着情妇远逃海外的爸爸,不知道现在是在加州晒日光浴,还是在翻洛杉矶的垃圾桶。 纵使她从小与父亲就没什么感情,但不得不念及供养之恩,谁知他在外边乱搞女人乱搞钱,人脏钱也脏,把她和妈妈都拖下水。 天道轮回,康妙祎想,就算不知情,她也挥霍了两年别人的血汗钱,退完赃后没落到家破人亡的地步已经是恩赐。 雨有渐大的趋势,对面的花坛边立了道挺拔的人影,视线扫来扫去,捕捉到大门口的女孩子之后,那人举着一把宽大的伞小跑过来:“兰兰。” “你怎么来了!不是说一中没放假?” “我请假了,想见你。”男生长相清秀,说完后,礼貌性地朝女友身边的康妙祎轻点一下头。 虞兰心情大好,轻盈跳到他伞下,回头跟朋友道别:“先走啦,记得回我消息。” “好。” 康妙祎让到一旁的柱子边蹲下,拆开鞋带重新系了一遍,等虞兰和她的男朋友走远后,才起身撑开伞。 经过一排香樟树,绕过音乐楼回廊里的钢琴,路过爬着忍冬藤的红纱岩校碑,康妙祎在校门口汇入拥挤的人流。 主干路边停了一长排豪车,学校侧门更是车水马龙。 在这所私高的路上随便拽一个学生扯着领口询问他爹妈,50%的可能会被打,50%的可能会得知他家里人不是大官就是巨商。 当然,学校里还有父母砸锅卖铁送来镀金的人,也有校方四处搜刮来的免学费的天才。 康妙祎属于第三种,纯走后门的,她学习很好但没有到天才的地步,家里的锅砸了也不值钱。 “不好意思啊同学。” 康妙祎想入迷了,被人猛撞一下才回过神,随口说了句“没事”便继续走。 “等等……”撞她的男生追上来,“那个,实在抱歉,你的鞋子被水溅脏了,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吧,我赔你新的,或者请你吃顿饭?” 康妙祎抬头觑他一眼:“不用。” 见对面仍不死心,她及时补上一句:“我女朋友在等我。” “好的……好的,不好意思。” 他举着黑色的伞汇入黑色的伞流,那些大多是豪车里自配的伞。 康妙祎利落转身,头顶的透明塑料伞面落了几片叶子和花穗,很漂亮,一眼见春天。 放在前两年,亲历贫富落差她又该忿然失落了,毕竟从没得到过可以做到坦然,而得到又失去才让人不适应。 但她的心理年龄已大大增长,虞兰说她的眼中时常透出一种甘道夫的睿智。她用睿智的眼神随意一瞟,就捕获了一块眼熟的车牌。 脚步有些迟疑地经过那辆宾利,康妙祎一如既往地朝挡风玻璃摆摆手,示意自己依旧准备花二十分钟的时间散步回去,结果驾驶座的车窗精准降下,司机刘叔望过来,露出一个标准礼貌的微笑: “康小姐,董事长已经在饭桌上等着了。” “好的。”她识相拉开后座的门坐进去,伞搁在鞋边打湿了脚下的垫子。 车内弥散着淡淡的崭新皮革味。 她的眼神自然而然落到副驾上。 蒋煜存敞着两腿,松垮垮靠坐着,戴一个银色耳麦,特殊材质反射过来的冷硬的光闪得她立马撇开视线。 回别墅的途中,空气死寂。 只有副驾上的那位在制造噪音,把口里的硬质糖果咬得咔咔响。 不到十分钟,车子在“春杉里82号”的车库熄火,司机离开,蒋煜存单肩挎着背包,自顾自进了地下室的入户门,康妙祎慢悠悠跟上,始终落后他五步远。 豪宅内到处亮光熠熠,闪得人眼睛疼,一楼客厅内,蒋成坐在餐桌主座看报表。 “爸。” “蒋叔叔好。” 两人的声音重迭,蒋煜存将书包丢在沙发上时看了她一眼,轻飘飘的一眼,没什么情绪。 蒋成将手里的平板推到一边:“回来了,先吃饭。” 他俩又同步走向离得近的岛台洗手,蒋煜存偏偏头,示意她先,随后转身去了另一头的洗手间。 吃饭时,餐桌上的空气也是静静的,蒋成偶尔问康妙祎是否适应学校生活,对他的儿子言语鞭策两句之后,好似没了话讲。 康妙祎吃得很是煎熬,忽然品咂到黛玉的心境,从前做阅读理解分析她,总是绕不开“寄人篱下、寄人篱下”,念来念去,直到现下身临其境了,才真正体会到其中的复杂心绪。 蒋成因着老同学的情分和前妻的面子资助她,礼遇有加也足够疏离,这倒没什么,康妙祎自己绕不过心理的坎,她不是活泛的性格,借住在别人家里永远绷着一根弦,要时刻规范言行,尽量不要制造麻烦。吃穿用度对他们来说是沧海一粟的花销,但自己吃白食总归不好意思…… 桌上的白食还鲜美异常,对面的蒋煜存却只尝了两口意面就上楼了。 蒋成急着赶飞机要外出十天半个月,留下几句叮嘱然后匆匆离开。 康妙祎捏着筷子继续进食,感觉空气一下子松络起来。结果得知做饭阿姨告假,她还得收拾一大桌碗盘。 那么多好菜都被丢掉怪可惜的,可惜天龙人不吃剩菜。 康妙祎清理完毕,上楼进房间写作业,路过蒋煜存的房间,听见耳熟的摇滚乐,从前,她的房间也有一张《月之暗面》的黑胶唱片,现在不知在谁的唱片机上打转。 她没做停留,进了西北角的房间,翻出物理卷坐下就是写。 威士忌 窗外暴雨覆压,窗子闭紧了还能听见雨砸万物的声响。 写完两张试卷已经十点了,康妙祎翻了翻书包,没有找到速溶咖啡,想到厨房应该还有袋装咖啡液。 偌大的别墅空落落的。 厨房里往常弱小的冰箱白噪音完全被遥远沉闷的暴雨声掩盖,康妙祎只摁亮了走道里的几盏壁灯,蹲在壁橱边翻找,没有咖啡液,拉开冰箱门,能喝的全是牛奶汽水,目光下移,看到冷冻层摆了瓶威士忌。 她顺势蹲下,掌心贴上泛着黑红幽光的瓶身,冷得她一个激灵,黑底标签上是烫金的“山崎18”。 不知哪个蠢货冷冻玻璃瓶。 她不敢随意取走,又担心万一炸了怎么办。 “要喝么?” 带着困倦沙哑的嗓音忽然在静夜里响起,吓得康妙祎差点失声叫出来,她僵着脖子回头,仰视的角度看见男生半干不湿的头发和宽松的灰色浴袍,以及下巴、喉结上未擦干的水。 蒋煜存倾身,挂在喉结上的那颗水珠正正好坠落在她的鼻尖。 手中的酒瓶被修长骨感的手指抽走。 他收手时还顺势用食指指背抹掉了她鼻尖的水珠。 待他转身去洗杯子时,康妙祎才后知后觉地对他的皮肤接触回以皱眉,不过只维持了几秒,就恢复成淡漠的表情,站起身、关冰箱门,准备上楼睡觉。 蒋煜存靠着岛台边沿,等她经过时,把装了大半酒液的玻璃杯递出去:“尝尝?” 康妙祎愣了一瞬才接下杯子:“谢谢……我先上楼了。” “嗯。”他拎着酒瓶,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,沿途一盏一盏地摁灭壁灯。 光亮将他高大的身影拉扯放大,黑色的影子牢牢覆盖在她身上,康妙祎总感觉有些瘆得慌。 雨下个不停。 洗完澡后,康妙祎借着酒劲儿又写了一张生物卷,点亮手机屏瞧了一眼,显示十一点五十八,脑子现在有点晕乎乎的亢奋,估计会躺很久都睡不着。 她刚爬上床,房门被敲响了,如果不是灯还亮着,她大概率会装睡不理。 门外的蒋煜存换了一套黑色休闲装,连帽卫衣把他的肩线衬得流畅延展,同色长裤下是灰色毛绒拖鞋,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冷冽。 康妙祎在两秒内把对面的人扫视完毕,开口时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不那么生硬: “干嘛?” “方便进你房间吗。” 语气里根本没有多少询问的意思,还不如直接说“让我进去”。 康妙祎只答:“我要睡了。” 他闻言不着痕迹地靠近一步,低头同她讲话时,从潮湿直白的眼神,到整张精致的性冷感帅脸,都透出一种鬼气:“我怕打雷,能陪我会儿么。” 康妙祎的大脑急速运转,思考如何在想扇他的情况下保持对资助方的敬意,于是把“我们很熟吗?骗鬼呢”换成:“戴上耳塞蒙住被子就听不见了。” “我对暴雨天有心理阴影。” 他的语气不像说谎,边说边趁对方不注意,以一种礼貌柔和的态度逼近,康妙祎顺势后退,反应过来时他已经闪身进来,并反手把门给合上了。 空气裹着番石榴沐浴露的甜润。 混着她身上独有的香型。 踏进这样的私密空气里,像在拥抱她,或者被她拥抱。 蒋煜存的耳根有点泛红。 康妙祎注意到他白皙皮肤上晕染开的一点点粉色,怀疑他今晚吃错药。 来蒋家一个多月,两人的交流少之又少。 康妙祎甚至有点讨厌他,因为蒋煜存的人生爽过头了,完美的长相,完美的家世,那种财富堆积起来的良好教养和疏离的礼貌、克制的优越感,都让她嫉妒。 偏偏他没有温润的班长和开朗的虞兰身上所拥有的那种包容性,康妙祎一下就能猜透他漂亮皮囊下的祸心。 勾勾唇或许是生气的前兆,表面在说温和的话,内心早已不耐烦,看见美丽脆弱的东西会有破坏欲,想要的用尽手段也要得到…… 康妙祎从前也这样活着。她看着蒋煜存时就会想到以前的自己,可现在的她失去了物质支撑,所有的虚张声势的骄傲都很易碎、不匹配、难戒断。 她不想搭理他,被他的入侵逼得步步后退,只得撑坐在床沿,自顾自刷手机。 床边的地毯上摆了两只巴掌大的玩偶,排排坐。 他看了一眼,顺着玩偶的朝向,直接在地毯坐下。 从衣服到袜子都是灰黑调,宽肩长腿的一大只人,晾在樱粉的绒毯上显得特别突兀。 康妙祎察觉到被视线附着,抬头时发现他正直白地盯着自己。 眼神温度过高,酝酿着晦暗热烈的某些情绪,落在她裸露的瓷白皮肤上,使她生出一种被灼烧被冒犯的错觉。 “玩个游戏?”蒋煜存抬眸,指节扣着飞行棋盒子的棱角,晃一晃。 康妙祎把手机丢床上,一副准备赶客的架势: “不想玩。” “赌注十万,你赢了全归你。输了给我十块。” “赠予书我都签好了。”他从兜里摸出一张卡和迭成方块的纸,嘴角微微有点笑意,“玩吗?” 康妙祎脱口而出:“你钱多烧得慌?” “嗯。” 他的态度坦然到让人有种想揍揍不到的无力感。 她毫不怀疑这种取乐态度,从前她当富二代时也是千金买一乐的傻缺。 拒绝的话溜到嘴边,却蹦不出口了。 横竖都不亏。 康妙祎听见自己问:“我输了只赔十块钱?有别的条件吗。” “有啊,跟我接吻。” 语气平常,甚至扯着懒散的调子,像在讨论天气一样自然。 康妙祎怔愣的间隙,他已经拆开盒子铺好了图纸和卡牌。 “我改主意了,输或赢卡都归你。我只要个吻。” 他两手后撑在地毯上,姿态闲散地看着她的眼睛,“给你两分钟考虑。” 康妙祎皱眉:“不玩。” “不玩还是不想亲。” 都不想。 可康妙祎很犹豫,十万块对现在的她来说是个极具诱惑力的巨款。 花掉或存起来,用作租房或学费,怎样都好。 呼吸不稳,像是生气又似乎是激动。 良久,她终于开口:“换个条件。” “你确定?”蒋煜存抬眼,话音带着洋洋散漫的笑意,“还有比亲嘴更过分的,要听听看么?” 比如揉胸。 舔逼。 让你在我床上哭出声。 他的眼里有笑意,但很正经,没有打量也没有任何不尊重她的意思。 落在康妙祎眼里却像戏谑。 她开口时语气带了几分羞赧:“你也知道过分?” 蒋煜存不说话了,静静地等着她。 窗外的雨沙沙响。 时间好像过了很久很久,他一直耐心十足地等待着。 康妙祎脑袋一热,终于还是妥协了。 碰个嘴而已,就当点了一个姿色上乘的男公关,况且这种凭运气的游戏她也不一定会输。 毕竟十万可以解决的东西实在很多。 她说,“我要看卡牌内容。” “可以。”蒋煜存唇角的弧度勾大,抬手将两迭卡牌在地毯上抹开。 飞行棋 康妙祎在他对面盘腿坐下,检查了每一张牌面,确认都是一些无聊的提问后,抓起骰子认真一丢:“开始吧。” 蒋煜存瞧她一眼。 她离得太近了。 搞得他有点口渴。 蒋煜存忽然起身,后撤一步,坐上地毯边缘的沙发。 两腿敞着,手臂搭在膝盖上。垂头时,有些长的额发在眉下投出细碎的阴影,随手丢出的骰子定在数字5。 康妙祎忽略他这副上位者的主导姿态,也忽略他丢色子像喂猫喂狗一样,她只想尽快结束游戏。 “该你了。”他把手肘搁在腿上,支起小臂,撑着脑袋。 看她拿起骰子丢出“2”以后的懊恼神色,嘴角漾出一抹笑。 康妙祎垂眼,全神贯注,慎重地抽出一张卡,看一眼后递至他眼前。 “一个小时前在干什么……” 他不紧不慢念完卡片上的问题,认真睨向她,语气轻飘飘地回答:“打游戏。” 他确实玩了会儿游戏,心不在焉,界面里,角色被对面爆了头,他摘掉耳麦,烦闷地抿了口威士忌,忽然想到先前在楼下,指腹捻过她鼻尖那颗小圆痣时的触感,莫名感觉燥热。 身子后仰陷入沙发,半阖眼皮,克制了许久。 阴茎半勃,绷在裤子里特别疼。 蒋煜存沉沉呵出一口气,有些自暴自弃地卡着裤腰扯下,自虐式地圈住那根勃起开始撸动。 射精的时刻,吊灯在他眼里璀璨的闪了一下。 就如此时,他紧盯着康妙祎,某一秒看见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折射光。 康妙祎不搭话,往后退了退,坐得离他远远的:“继续。” 下一抽,他用两根手指夹着卡片瞥一眼,不动声色地递给她看: “初吻什么时候?” “没有。” “哦。”他垂眸,舔了舔唇缝,嘴角勾起的弧度不算太明显。 卡片里的问题对康妙祎来说都蛮无聊。 只不过有几张尺度大一点的,还都被他抽到了。 康妙祎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。 她偏头瞧了瞧卡片背面的花纹,繁复错杂,乍一看相同,可仔细对比,图腾的中心和边沿是有差别的。 “你记过背面的图案了?”她越比对越生气,仰头望向他,脸上的表情终于活泛起来。 “对啊。”蒋煜存眼皮轻抬,十分不要脸地坦然承认了。 背面的图案他不仅摸透了,这些卡片还是他自己打印出来的,“你的性幻想对象是谁”这个问题可是让他期待已久,他的目的也不仅在于得到她的回答,还要传达出他下流的性暗示,结果被提前识破了。 蒋煜存捏玩着骰子捻动,接着激她:“也不影响你输定了。” 地图上,他的小人还差五步就走到终点。 康妙祎还差十二步。 因高度不一,她只能微仰着头瞪他,总觉得气势也矮了一截:“这枚骰子,我怎么知道你动没动过手脚?” “没。” “我要检查。”她跪支两腿,膝行两步,要从他手里抢。 “耍赖啊?”他轻扯唇角,直着腰往后躲靠。 康妙祎一把拽住他的袖口。 骰子从他手里滑出去,被毛绒地毯接住,不需要慢悠悠的转圈就一眼得知结果。 康妙祎此前默念了几十遍的“6”,此刻出现得不是时候。 她弯腰想要捡,被蒋煜存反握住手腕,一把扯到他跟前。 漆亮的瞳眸轻微颤动,眼底有锐意:“我赢了。” 康妙祎皱眉:“这次不算。” “怎么不算?” 她还想去捡,蒋煜存早有预料,轻而易举地捉住她另一只手,将她两个腕子并在一起,单手攥紧,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。 朝自己身前施力一拉,从容地盯着她,“从我手里丢出去的,我说算就算。” 他空出的一只手摸出那张黑色崭新的卡,两根手指夹着,俯身凑近时,用卡面抬抬她的下巴,一字一顿地吐出两个音节:“亲我。” 康妙祎的眼神下意识跟他的对上,又立马移开。 蒋煜存等了好一会儿,早已失掉耐心。 他忽然偏头贴近,侧着的角度,垂眸,刚好落眼在她的红唇上。 亲上去的动作却刻意放慢,余光留意着她的反应。 果不其然,她立马侧着头躲开,着急道:“好……你先松手。” 蒋煜存颤了下眼睫,听话放开她,微抬下颌,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。 姿态摆得很高,等着她主动吻上来。 康妙祎来不及做心理建设,一鼓作气凑上去,临到嘴边又泄气了。 鼻息又轻又急促,洒在他的侧脸。 她就这么进进退退的拉扯了快两分钟。 对面已经被她撩得不行,视线暧昧地黏在她唇瓣上,已经是半失焦的状态。 蒋煜存从没觉得自己原是这么有耐心的人。 好想舔她。 喉结不自觉地滚了两轮,眸光渐暗。 康妙祎没注意他的反应,最后一次卡角度时,突然想到什么,立刻后撤着坐下来,三两步爬到床边,从床底下拉出一个17寸的绿色工具箱。 蒋煜存的目光终于聚焦,疑惑地呆看她,直到对方掏出一把高碳钢羊角锤后,他游刃有余的神色终于没绷住。 他只是想跟她亲个嘴而已,不会要把小命交代在这里? 接个吻不至于被捶死吧? 那他是继续亲还是先跑? 初吻 康妙祎已经架出了一个类似固定器的东西,定住那颗骰子。一锤子砸下去之前,还摇了摇,确定不是灌水银的那种。 不过也不太可能有作弊机会。 但也不能排除磁性和电子材料,总之,她就是不甘心。她总是不甘心。 砸开之后却没有惊喜反转。 蒋煜存几秒内搞清楚状况,换上悠闲姿态,等人折腾完,低头轻笑一声,起身走到她身边蹲下,接过她手里的锤子丢进工具箱,然后把箱子盖上,推进床底。 回身时自然而然地将她扯入怀里,没等人反抗,单手扣着女孩的脖子一压,低头吻向她。 又躲。 她这次没有白费力气抵抗,而是顺着力道,唇瓣擦过他的脸,头倒在他的颈侧,错开了这个吻。 他蹙眉,话音里的笑意阴恻恻的,好像有点生气:“怎么耍赖啊,康妙祎同学。” 贼喊捉贼的混蛋。 纤细的手腕又让他捉住,蒋煜存单手勾着她的腰,将人抵至床沿边,欺腿跪在她身前,俯身时,笔直的宽肩将灯光挡住大半。 康妙祎垂在身侧的双手被他摁在地毯上不能动弹。 她突然见机仰头,主动在他唇瓣上迅速地碰了一下: “好了。松开,你弄得我手好疼。” 蒋煜存被搞懵了几秒。 喉结一滚一滚的:“你懂什么叫接吻么?” “你又没说亲多久。” “缺氧为止……”尾音消失在唇齿间,他侧着角度堵上来,鼻尖抵擦她面中的皮肤,紊乱的热息源源不断。 手掌绕到后颈稳稳扣住,不许她躲。 康秒祎刹那间的呼吸都停顿。 腾出来的左手摸到他胸前用力推抵,换来他更紧密的压近,坚实饱满的胸肌硌手,她转而扯着他的卫衣领口胡乱拉拽。 眼睫像昆虫羽翼,不停眨啊眨。 只有蒋煜存吻得动情,对她的推抵不为所动,一副特别纵容的状态堪堪受着。 继续姿态强势地压着她,落下来的吻却缠绵色情。 两片唇瓣碾着她的吮含,抿住下唇又松开,再将漂亮的唇珠含着蹭弄,紧密贴合着不分开。 红润的舌尖探出一点,勾着她的唇缝滑舔,探入她口里却撬不开贝齿。 “张嘴。” 声音浸着低哑的磁性,尾音带钩子,很强势的哄人意味。 康妙祎只顾着急促呼吸,不回答也不松牙关。 他继续吮磨她的唇,吸出啧啧水渍声,唇膜贴敷,时不时咬着她的下唇含弄,吃得红润充血。 青春期男生的低喘声色气磨人。蒋煜存用手指勾住她下巴,非得催逼她同自己舌吻。 手指捏住两颊,稍稍施力,终于叫她唇齿微张。 侧颌,舌尖顺着探入,触碰到她湿热的小舌,一瞬间呼吸都粗重,喉间溢出低哼。 舌头勾缠着舔,转着角度在她口里搅弄,擦过上颚,把她亲出几声软闷的哼唧。 口津顺着嘴角漫出一点,悉数被他卷入口中。 呼吸越发沉闷,室内弥响着咂弄唇舌的水响。 他缠弄着她的软舌,配合亲吮的力道,终于将她的舌尖勾出来一点,用唇瓣含住吮吸。 两人都喝过威士忌,嘴里有相同的麦芽香。 酒水里的水果素和木质香料的气韵,经由摩擦生热,发散出来。 蒋煜存半闭着眼,吻得睫毛微颤。 心口像被泼了一瓢麦芽酒,气泡咕嘟咕嘟上泛,浸熏得他口干舌燥。 康妙祎的脸颊滚烫,觉得他亲得恶心死了。 唾液缠来缠去,舌尖被拖入他口里品尝,像他今天下午在车上用牙齿磕碰那颗硬糖一样,她的唇舌成了他吃着好玩的糖果。 “换气啊。” 他忽然大发慈悲停顿下来,用低沉的嗓音提醒她不要憋气。 水润红肿的嘴唇泛着光泽,皮肤从耳根一直红到脖颈。 蒋煜存迷蒙着眼还要吻上来,被康妙祎一巴掌扇到偏头。 他微微拧了下眉,被她扇得脑子清明不少。 喉结吞咽了几下,气极反笑,顺势将头抵在她肩窝,压着她没有说话。 过了好一会儿,贴在她耳边轻声道:“3月5号0点32分。” “我们的初吻。” 康妙祎濒临窒息,胸腔起伏着缓了好久,呼吸终于顺过来:“你可以滚了。” “晚安。” 他起身,红唇微肿,毫不掩饰生理反应,休闲裤的裆部凸起明显。 临走时又俯腰,伸手用指腹擦擦她嘴角的水渍,把卡和纸一并放在床边:“密码你生日。” 外面的雨何时停的都不知道。门关了有八分钟,康妙祎才缓过腿软的劲儿,起身进浴室再次洗漱。 镜子里,少女素净清冷的面容染上一层粉晕,唇瓣被咬得红润充血。 她抬起手臂闻闻袖口,总觉得自己身上沾染了他的奶味。 他身上居然有一种柔和的鲜奶味,真是见鬼,平常都散发着装逼惯用的苦柠香。 这股棉柔温雅的奶香若有若无缭绕在她周身,脑子里再度闪过唇舌纠缠的画面,刚降下去的燥热又返回来。 康妙祎回到床边,把那张卡发泄式地丢到床头柜上,裹进被子里怎么都睡不着。 妙一 早上八点,花圃内的藤椅在风中晃悠,细雨湿秋千,康妙祎踩过被雨水打落一地的花瓣,背着帆布包出门了。 别墅外墙上的铜制门牌在雨雾里泛着冷光。 春杉里82号。 她现在才发觉,门牌号是蒋煜存的生日。上周路过篮球场时,虞兰指着蒋煜存的球衣背号告诉她: “八月二,他生日,去年他朋友组局给他办趴,在湖心河那边的游艇上,还来了几个男明星……” 康妙祎当时不感兴趣,现在也没兴趣,只是联想到昨晚,疑惑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生日的。 雨滴敲在伞面,发出空洞的音律。 柏油路平坦干净,雨落到这里一点积水都没有,排水系统比学校周边的完善多了,只因这里是跃金市最豪的宅区之一。 许多影视明星也爱在这里置办房产,不过大多数宅子都没住人,富人买房就跟买包买项链一样,只是时尚单品的一种。 路周清静,半天见不着一个人影。春寒料峭的时节,风挟着雨丝,吹到脸上还有些冷。 康妙祎在附近的银行取款机上看到蹦出来的数字,欣喜了两秒就立马心惊起来。 卡上有三十万。 她猜不透蒋煜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,倘若只是大手一挥,奖一赠二,她也得把多余的还回去。 他以后借此讹诈的可能性不是没有。 况且经过一晚上的思虑,康妙祎后悔跟他发生了那样的纠缠。 依照她从前的经验,十个富哥九个坏。 为了现下的十万承担将来的难测,她愿意踏进这一局,也只入身这一局。 回到蒋宅,她在门口的智能柜里取出快递盒。 母亲康影涓给她寄来了一瓶沙棘原浆和两罐蜂蜜,发货地址是新疆布尔津县。 康妙祎拆掉纸箱丢进垃圾桶,捧着用鞋盒装着的特产,推门往里走。 她对母亲招呼都不打、不知何时摸去外地这类事早就习以为常。 康影涓说,她结婚前是艺术家。 搞后现代艺术搞到锅碗瓢盆洗衣机上去了,灵气与精力被男人和孩子消耗殆尽。 康妙祎很早就由此得到教训,有朝一日,无论是否选择所谓艺术,她绝对不踏入消耗身心的婚姻。 家道中落后,康影涓又捡起了艺术事业,从游山玩水开始。 偶尔从某个犄角旮旯给女儿寄来明信片,写一些意义不明的话——大多是她练习毛笔字的抄书草稿。她还不爱用智能手机,买个老人机总忘记充话费,联系她可费劲。 不过康影涓对自己忠诚就足够了,她如果真的一生都在女儿的周身打转,康妙祎倒要伤心了。 春风沙啦沙啦,吹着别墅外墙边的矮竹子。 雨停了。 她拉开黑色铸铝大门,抬头就对上蒋煜存扫过来的淡漠视线。 这次有点不一样。 他眼里惯有的骄矜和冷感没有掩饰住,情绪罅隙里漏出一丝柔和。 蒋煜存捏着个勺子,正在往盘中的溏心蛋上浇黑松露酱。 家里没别人,她就没打算装礼貌,直接忽视,路过。 “康妙祎。” 蒋煜存叫住她,语气隐隐透着不爽。 康妙祎不知道他家大业大的,一天到晚到底在自找什么不爽快。 她站定了,看他慢条斯理地端着盘子,朝她踱步过来。 “吃早餐没?”他将瓷盘递给她。 盘中的黄黑物质搅和在一起。 看得人没食欲。 她没接,淡声答:“吃了。” 心说关你什么事。 蒋煜存好整以暇地盯她一瞬,忽然抬手,冷白的手腕擦过她的下颌。 康妙祎立马后撤半步,满眼防备地仰视他。 他垂眸睨她眼睛,一副“同学,你反应太过了吧”的表情。 细长骨感的手指捏着一片紫色花瓣。 从她领口拎出来的。 她今天穿了件苹果绿衬衫,白色内搭领口缀有木耳边。 这片紫藤花瓣就蹭在她的肩颈处。 康妙祎若无其事地回身,抱着鞋盒径直上楼。 蒋煜存撑靠在岛台边看她。 花瓣被丢在流心蛋黄上,搅吧搅吧,让他吃掉了。 低头发现脚边躺着一张精致的宣纸,蒋煜存弯腰拾起来,上边儿印有花笺,写着: 一一, 得去月书,虽远为慰。过嘱,卿佳否? …… 背面印有蜜蜂与不知名果子的简笔图案。 他仔细瞧了瞧页眉的“一一”,思路很流畅地就联想到了她的名字。 康妙祎念幼稚园的时候写不来“祎”字,其实“妙”“康”俩字儿也被摹划得宛若鸡薅。 很长一段时间,她把小名“一一”选定为自己的正式名字。 康妙一。 她此刻坐在伏案边,用光油将这三个字细致描摹。 趁着油画湿薄,于底色层之上,刷一片调和好的黄绿颜料。 旧旧小小的“康妙一”就被涂抹掉了。 在颜料之下变干燥,与画面周围的葱心儿绿融为一体。 画框中是一泡半腐烂的石榴。 桃色果皮,暗红裂口,深处藏着血珀籽粒。 裂口处厚涂沥青,变质的汁液滴坠而下,颜色渐渐变浅,有着糖浆一般的胶着感。 康妙祎最后一次细细观看了这幅幼稚的油画,拍了照片上传到交易平台,希望有不长眼的能够买下它。 这是她多年前的画作,当时,画室的老师夸她画得有种“淡漠的贫血的感伤情调”,葱绿配桃红,华丽又苍凉。 咬文嚼字的,大概率只是老师随口一说。 她的爸妈崇尚放养教育,康父不用说,典型的诈尸式父亲。 康影涓也信仰“野蛮生长”那一套。 再加上她自己愿意做个草包富二代——其实更像暴发户二代——导致学艺不精。 样样通,样样松。 不然她就能靠卖画赚钱了。 想到钱,她被蒋煜存一打岔,差点忘记还款的事。 捏着那张卡,刚走到二楼楼梯口,遥遥望见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两个人。 地板上也坐了一条黑皮油亮的狗。 坏狗 蒋煜存闲散靠坐在沙发,两腿交迭,搁在面前的脚蹬上。 右手搭着皮质扶手,修长的指节间夹了根香烟。 淡淡的烟雾化作引线,脆弱地飘摇。 她不记得他有抽烟的习惯。 黑色烟身插在他冷白的指间,只是徒劳地燃。 她的视线在他身上只停留了五秒,蒋煜存就跟背后长了眼睛似的,精准回头。 唇吐薄雾。 一口渺渺的白烟经他唇间,轻漫呼出,上浮。 待那抹烟雾从他脸前消散殆尽,现出精致五官。 红唇被白雾一缭,色差对比下,显得特好亲的样子。 他看到她了。 轻抬眉骨,无声地用眼神问她“有事儿吗”。 康妙祎迟疑地摇摇头。 剩下的一人一狗也顺着蒋煜存的目光所在,望过来。 “嗨喽。” 狗没说话,蒋煜存身边的瞿显杨冲她打了个招呼。 这人是蒋煜存的狗友,一个富哥圈的,从小玩到大。 据说母系一方有点外国血统,具体不知道混得哪个地儿的血。 总之很帅。 到他这里,除了眼眶深邃,混血征貌已经十分不明显了,五官倒是立体。 是很招摇的那种帅,也是很招摇的那种坏。 康妙祎只在有蒋煜存的场合,见过他几次。跟随身摆件似的,两人往那一站,绝对打眼。 瞿显杨大概是来送狗的,康妙祎跟他一点儿也不熟,潦草地回应,轻点一下头。 旁边的杜宾犬却按捺不住了,支起后腿,转过身,骨骼紧实匀称,蓄势待发的模样。 蒋煜存养了只坏狗。 主人就很混蛋,养出来的狗也叫人讨厌。 它性子烈,或者说过于热情贪玩,如同顽劣的小孩心性。 刚到蒋宅的那天,这只杜宾就吓了她一回。当时明明是初见,它开心得不行,自来熟地冲向她,逮着她的裤管撕咬。 康妙祎现在也很怵。 蒋煜存及时伸手,在它脸上用力摸了一巴掌,它立刻偃旗息鼓,坐下,呆呆眨眼。看来被丢到瞿家训了几天,性子乖顺了不少。 蒋煜存掐了烟,起身前,用腿撞了一下旁边人的腿:“你不滚吗。” “用完就踹啊?蒋煜存你多欠呢。” 蒋煜存没搭理他,抬眸望向楼梯口的女孩:“找我?” “没有。”鉴于有第三个人在场,康妙祎装作路过,转身走开。 这个人…… 不就亲了个嘴。 可他望向她的眼神一副贞洁被夺后赖定她的做派。 康妙祎看着十分不顺眼。 路过蒋煜存的房间,她原打算把卡从门缝底下塞进去。 奈何这高档门直接贴合着地面。 为了避免对方不认账,她想了想,还是当面还回去比较稳妥。 手机里忽然弹出一条消息,是虞兰问她要英语卷的答案: “太简单了不想写,我还在逛街,听不了听力,求求你。” 康妙祎回房间,把试卷拍照给她发了过去,虞兰立马回复了三个不同样式的、弹射爱心的表情包。 丢开手机,康妙祎走到飘窗边,把台面上的几管颜料都收进袋子里。 她手里这支水彩就得六十五。 颜料贵,而且快升高三了,学业繁重,她短期内再没有画画卖钱的打算。 第二天早上八点上学,康妙祎没见着蒋煜存。 做饭阿姨说他一早就出门了。 她在桌上拿了两个三明治,向阿姨道了谢。 推开院门,司机候在驾驶座,明显在等她。 “叔叔早上好,我走路去学校。” 刘叔笑着点点头,也没强留。 三月春,柳飘棉。 教学楼旁边的一排银桦树在哗啦啦摇叶子。 进校后的第一次模拟考,康妙祎被划在了19班考场。 每次月考都会按照全级名次排考场坐位,一班全是竞争激烈的优等生,拿着笔袋进去的一些人,表情庄重神圣,带着暗戳戳的喜气洋洋的显摆姿态,进门落座,仿若皇帝登基。 能坐进19班考试的,基本上是游手好闲、能干群架、作风欠抽的老油条。 康妙祎是插班生,没有成绩记录,自然被排到了最末的考场。 离考试还有六分钟。 她坐在靠窗的最后一排,撑着脸,盯着外边儿的野猫发呆。那只猫是纯黑色,有学生喊它黑格尔,被有爱心的富家子喂得肥嘟嘟,整天一副快懒死的样子,走到哪趴到哪,特高傲,谁也不鸟。 某一瞬间,跟蒋煜存那个死样子有点神似。 她收回目光,感到无聊。 班里闹哄哄的,抬头不经意扫一眼,就瞥见了几个拉帮结派的男生。 五六个人鱼贯而入,没有穿校服,有几个还打着耳钉,头发倒是没敢染成红的黄的绿的蓝的。 衣服上的奢侈品logo非常之明显,怪土的。 某几个人的视线像是装了定位雷达,定定的朝康妙祎投过来。其中一个用手肘重重一怼身边人,挑挑眉,示意身旁的朋友看向最后排靠窗的女孩,然后意味不明地笑,五六个人推推搡搡着起哄。 生怕康妙祎没注意到他们。 生怕其他学生不注意到康妙祎。 青春期男高,多幼稚。 康妙祎生生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,低头把玩手中的圆珠笔。 刺耳的考试铃终于响了。 监考老师进门后,那些落在她身上的、纷纷打量的视线终于收回去。 康妙祎长吐一口气。 接过前桌递来的试卷。 好巧不巧,前面坐着的男生就是为首的那个,貌似对她十分感兴趣的二世祖。 长得人模人样,目光却惹人生厌,是那种被他看一眼就感觉受到性骚扰的眼神。 他偏偏头,递试卷的时候,半侧着身子,眼底有笑意。 特别直白热烈地盯了她好几秒。 康妙祎摆个臭脸,假装没看到。低头立马进入思考状态,快速扫了几眼,前两个选择题的答案已经心算出来。 提醒考生开始作答的铃声乍鸣。 她捏着笔,依次写下A、D、C,继续专注迅速的在稿纸上计算下一题的答案。 距离考试结束还有二十分钟的时候,康妙祎已经完成整张数学卷。 除了最后两道大题之下的最后一问还未解。 算来算去就是对不上,她懒得浪费时间,觉得人工求证这种诡谲的数字也没意思,直接起身交了卷。 老班不让提前交卷。 康妙祎点儿背,在提前半小时交了英语卷之后,刚出门,迎面就让班主任抓获。 第二次当场被逮现行。 为这么点小事,班任把她叫到一楼走廊外教训了几句。 “别不重视模拟考,你脑袋灵光但是不能浮躁呀,周测最后那道填空题你怎么错的,忘了?……英语老师跟我说了,下次再逮到你提前交卷,就抓你去帮她改基础题,记住了?” “嗯。” 她都“嗯”了,对方还讲个没完没了。 蒋煜存单手抱着篮球从楼梯口下来时,就见她站那儿,被训得烦躁。 但还在装乖。 他轻扯嘴角,嗤笑一声,单手掌着球,手一松,篮球在地板砸了一记。 又弹回他掌心。 动静儿不小。 “蒋煜存,还考试呢,你怎么也提前交卷了?” 班任让他给招了过去。 康妙祎见机挪步,溜得当机立断。 乖妹 室内篮球场穹顶高阔。 篮球撞地的拍击声带着很钝的回音,听起来格外有质感。 球体不断猛砸地面,声响沉闷、急迫。 蒋煜存接住队友远远传来的球,转身在三分线外急停跳投。 黑色坎肩的衣料偏厚,没有袖子的款式,但肩线布料裁得很长,衬得头肩比过分优越。 热汗沾湿了领口,两臂肌肉饱满、线条匀称,皮肤上氤氲着汗雾。 他微眯着眼,瞧见篮球在空中飞出一道长弧。 “哐当——” 入筐。 对面“啧”声四起,唉声叹气。 这边的队友欢呼两声,得意吹哨。 “不来了。”蒋煜存接过传球,又给人丢回去。 “别走啊,还没打过瘾呢。” “存哥!” 他说走就走,俯身捞起场外的矿泉水瓶,捏瘪了,抬手一抛,掷进垃圾桶。 蒋煜存一走,他带来的几个朋友也跟着不打了。 余下的球友在身后对着他们骂骂咧咧地竖中指。 蒋煜存拎着领口扇两下,背后好似长了眼睛。 很有预见性地,边悠哉迈步,边扬着手,头也不回地比着中指礼尚往来。 从看台边的走廊进了更衣室。 身后三人还在意犹未尽地讨论刚刚的三分球。 蒋煜存两手抓着领口,套头脱下T恤,从柜子里扯出换洗衣物,朝浴室走去。 临近门口还做好事,扶了一把低血糖的周持昇。 “少奖励自己,虚成什么样了都。” 周持昇笑得很欠揍:“你怎么知道我没有乖妹儿奖励。” 蒋煜存斥他,“恶心。” 周持昇说:“你装个屁。” 下午还有场考试,他们几个洗完澡,准备去食堂吃饭。 这个时间,上一轮考试早散场,饭点也应该过了,路上只偶尔碰到稀稀拉拉的几个学生。 蒋煜存从手腕扯下深蓝色护腕,勾在指间绕圈。 心里在寻思,康妙祎什么时候能发现卡里多出的二十万,然后主动来找他。 “存哥,那不是你妹妹吗?” 他顺着身边人的视线望过去,音乐楼回廊的死角处,康妙祎规规矩矩穿着校服。 规规矩矩地被四五个男的堵在墙边。 蒋煜存抬眸看了一秒,毫不迟疑地调转方向,迈步往那边走,还不忘冷声否认: “我什么时候多了个妹妹。”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把康妙祎当妹妹。 视线紧紧盯着那边,步伐迈得有点急。 思忖着待会儿是先动手还是先动脚。 蒋煜存认出了其中的两个人。 啧,不太好办。 他爸告诫过他,要跟某些显贵同学打好关系,至少不要扯破脸皮,以后大家都是生意伙伴,好办事。 可现在,他这位未来伙伴把脏手放到康妙祎的肩膀上了。 看不清她的脸,不用猜也知道是怎样一副冷漠到极度不耐烦的表情。 周持昇和余下几个哥们儿自动地跟着蒋煜存。 他感觉身边这位小蒋少爷明显不爽了。 浑身唰唰冒寒气儿。 蒋煜存却在下一秒忽然顿了顿,脚步不停,但放缓下来。 周持昇瞥眼过去,对面那堆人里,为首的某厅长的儿子,被乖妹儿扇了一巴掌。 啪地一下,百分百清脆。 看这架势…… 周持昇薅一薅后脑勺,觉着人好像不太需要咱帮忙吧。 谈樾。 听几个狗腿子喊的,好像是叫这名儿。 他愣了半晌,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。 看样子被扇懵了,又煎熬着一股怒气。 大概处于一种要爽不爽的临界点。 康妙祎后撤两步,退无可退,在手边的窗台上摸到一截脱壳的扫把杆子。 捏在手心,微微垂头,语气郁闷透顶:“烦不烦?你光长年纪不长脑子吗?” 都十七八岁的人了,还搞这种小混混堵人的无聊戏码。 就算有富二代的姣好面孔和铜臭里浸泡的玛丽苏气质作镶边,也幼稚烦人得可以。 康妙祎从前做大小姐时养成的臭脾气上来了。 被骚扰的第一反应是打回去。 扇完巴掌才觉得自己的反应或许有点过头。 两分钟前,谈樾一手抚上她的肩头,一路顺着往下,拽住康妙祎的手腕,把正欲离开的她扯回自己身前。 两天前,他托人在她桌里塞过昂贵零食和烫金信封,简洁扼要地表示想泡她。 他才做完这些,康妙祎就受不了了。 在蒋家待了一个多月,她演温良演到习惯,温水煮青蛙一样被泡在“拿人手短、吃人嘴软”的行为模式里。 要知道,在被抄家后,她顶着穷鬼的身份回去念初一,不仅要忍受落井下石,还要提防想啄天鹅肉干的蛾子,她练习的第一件事就是得罪人。 脾气比以往更爆了。 光有漂亮得总吸引飞蛾的皮囊,却没有能力或经济资本当做保护壳,是一件很危险的事。 她只能用灼死人的温度,逼退所有扑火的烦人精。 那会儿通讯录里总有莫名其妙的人申请添加好友。 正常点的就是“185体育生,小帅,交个朋友”。 精虫入脑的版本更多: “加我看粉色几把。” “妹妹月抛吗?” 有时候康妙祎心情不好,就随机抽几个混蛋练习骂人,怎么精妙怎么骂,因此她的名声在初中某些圈子里很臭。 思绪从纷繁往事中剥离出来。 她余光一瞥,眼睁睁目睹蒋煜存走过来。 带来一阵苦柠香。 再眼睁睁看着他一把截住谈樾想拽她的手。 没截住,还是让谈樾得逞了。 两男一女对峙,你攥我我拉你,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。 康妙祎无语地长呼一口气。 人生啊人生,总让她经历这种老套又俗气的剧情。 “松手。”蒋煜存偏头,神色轻松地打量谈樾一眼。 气氛凝滞。 对面跟没听到似的。 蒋煜存拧眉,落眼在康妙祎被牵着的手腕。 视线烫人。 语气不耐地重复:“我让你松手。” 谈樾想甩开他,奈何被对方紧攥着,他空着的右手抬起来就在蒋煜存的肩上推了一掌:“跟你有关系吗,我不松能怎样?” 下一刻,康妙祎好像听到了“咔擦”错骨的声响。 她小小地错愕了一下,抬头望向蒋煜存。 这人下手比她还狠。 谈樾“嘶”地呼痛,两人看着快要打起来了。 康妙祎变作防备姿态,随时准备踩谈樾一脚,默默思索着待会儿怎么躲闪才不会被误伤。 他俩身后的两帮子兄弟倒是看起热闹来,一副独立物外、与我不相干的态度。 揣兜望望天,看看树,挠挠头,转过身,手脚很忙地假装放哨。 结果教导主任那么宽大一桶人,立在二楼栏杆边,他们这群放哨的七个人、十四颗眼珠子愣是没留意到人家。 主任在二楼连廊上振臂点指,大呼:“下面几个干嘛呢?!都给我站住,我看到脸了!” 两个男生燃起的气焰被无厘头的叫嚷打灭,同步偏头,看一眼声音来源,满眼轻松,不为所动。 康妙祎慌了。 她一个受困户、受惠人跟这群少爷不一样,没有惹事的权力与权利。 她把手里的扫把杆儿丢回窗台,用力掐扯谈樾的手:“松开。” 谈樾蹙眉看她,手上却下意识卸了力。 康妙祎立马闪至他身后,卡着角度躲避教导主任的目光。 瞧见主任从栏杆边离开,准备下楼来逮人。 大事不妙。 她利落转身,在众目睽睽中丢下烂摊子,头也不回地朝反方向跑。 跟踪 一鼓作气逃回五班教室,午休结束的启示铃刚响毕。 部分学生在争论着互对上一场考试的答案。 虞兰正在手心打小抄,写细小的物理公式,瞥见康妙祎气喘吁吁的样子,询问是不是有鬼在追她。 “赖皮鬼。”康妙祎信口答话,坐下之前,先凑到窗台边查看洋牡丹的长势。 虞兰疑惑回头,立马明白她说的是谁,小声道:“谈樾那狗东西还没死心?我可以帮你整他一顿。”想到整人,她眼放精光,兴致很盛地嘿嘿怪笑。 她跟谈樾算是青梅竹马,从小在长辈面前妖言惑众、坑害竹马的事,虞兰没少干。 “算了。”康妙祎心不在焉地谢绝了她的好意,偏头从课桌里抽出一迭雅思模拟卷,几秒钟的时间就进入了深思考状态。 她从前把那点天分都用在如何偷懒上了,费力的事情就交由财力运作,奈何靠山山倒。亲爹亲妈都靠不住,看来靠自己才是最稳妥的。 康妙祎下定了决心,她要从高考再起步,要进一流学府,要出国深造,要经济自由要灵魂充盈。 东亚穷鬼西欧取经的首要诀窍是重开,第二要义是耐住寂寞与枯燥,写千千万份卷子。 她从书包夹层里薅出mp3和一根有线耳机。 耳机只塞靠窗一侧的左耳。摁下播放键,电吉他的扫弦明亮轻快。 虞兰看她跟看怪物似的。人的执行力与专注力怎么可以这样强呢。 一边听快节奏的英文歌,还能同时刷阅读理解。 虞兰凑过去看她捏着笔杆簌簌写答案,发觉人家并没有遵循英语老师耳提面命的“先快速通读全文”的解题方法。 她嫌慢了,直接先看问题,凭直觉找到题眼,再回到原文,一目十行地找相似处。抓到关键词就一个笔刀下去将其划掉。 刷完一个长篇只需四分钟。 虞兰扯扯嘴角,暗自感叹了一会儿,没有出声打扰对方。她的朋友圈里也有许多漂亮妹妹,但不一定有康妙祎的聪明劲儿,也很少有她那种清冷的迷人气质。气质何尝不是一种天赋。再者,她家逢变故后,还多了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。 虞兰想,康妙祎就是那种,一看就很想跟她做朋友但又让人望而生叹、进而却步的人。 下午的物理考试结束,最后一道大题,“小明”个蠢蛋拖着箱子来来去去,一会儿“静止”一会儿“匀加速”,算功率算得康妙祎一头油。 她随着熙攘人流走出教学楼,转过实验室,朝校门口附近的那几台贩售机走去,那边人少。 春风匀速流过人体。 整个跃金市仿若一球湖泊,人和物都浸在春水里。 康妙祎在浓郁晚霞与花香中,一抬头,不经意望见蒋煜存的身影。 他穿着中午那件简约款白T,背脊挺阔,蓬顺茂密的黑发在余晖下泛着暗色珠光。 单肩挂着背包带子,步调懒慢。看样子是准备回家。 康妙祎迈向贩售机的步伐临时一转,跟着他出了校门。 中午的乌龙还历历在目,她慢悠悠散步,始终跟他隔了很长一段距离。其实有瞧见他右手小臂上的一条醒目红痕,估计和谈樾收手的过程不太愉快。 她思索着,有机会还是得跟他说声谢谢。 实际上,她感谢个屁,只觉得他在多管闲事。 康妙祎还没蠢到随心得罪天龙人,气急之下扇了谈樾,也是知道他不会报复。对她来说,蒋煜存闪来横插一脚完全没必要。 霞光变作巧克力橙红色。 她拧开水杯喝了几口水的间隙,前面的人影就不见了。 见鬼。 康妙祎快步顺着人行天桥走下去,一转弯,某人正蹲在墙边的正方体水泥台子上。 黑眼珠特别亮。 他瞧着她,笑讲:“跟踪我?” “嗯。”康妙祎坦然承认,幸好她左右张望的神态也没多明显,“叔叔什么时候来?” “我有说要回家吗。” 随便你回不回。 康妙祎立刻继续走她的路。 蒋煜存轻“啧”一声,从台面跳下来,三两步追上她:“路边等,还有两分钟。” “哦。” 这时如果有人从马路对面看过来,刚好能捕捉到一框赏心悦目的桥段,模样姣好的少男少女,落落大方的,并肩站一起。 蒋煜存的站位要落后她半步,低眸望向她时,注意到她耳垂上一粒褐色的小圆痣。 视线缓移。 她常年扎低马尾,碎发勾在耳后,蜷成括弧小弹簧。风一吹,发丝好像一片薄翼蝴蝶在颤动翅膀。 不到两分钟,车就停过来了。 司机从后视镜里瞄一眼,后面两人离得泾渭分明。 蒋煜存这次没坐副驾,鬼使神差、驾轻就熟地跟着康妙祎进了后座。 她用手肘抵着膝盖,百无聊赖地在默背英语单词,捏一张巴掌大的纸,应该是从单词本上撕下来的,背完就扔。 蒋煜存的坐姿收敛着,比往常正经不少,从敞开的前窗望去,能瞧见侧视镜,他有意无意在镜里瞧她。 一秒,两秒。 不知哪里就戳中他的点,唇角缓缓勾起一点笑弧。 春夜 蒋煜存坐在后花园的藤椅上发呆。 康妙祎洗完澡,走到桌边,推开西北角的玻璃窗,刚好看到Freddie叼着飞盘,朝它的主人飞奔而去。 Freddie这名字人山人海的。 康妙祎大概知道,出自蒋煜存喜欢的英伦摇滚。 她坐在飘窗边,看向楼下,腹诽: 把大师的名字安在狗身上,经过人家同意了吗,真是没礼貌。 楼下的蒋煜存接过Fred衔来的飞盘,奖励性地摸摸狗头,手一扬,刚拿到的盘子又让他丢得远远的。 Fred兴冲冲去追,乐此不疲地被他当猴耍。 康妙祎替狗感到心累。 他倒是闲适,倚靠在长椅上,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,尽管只剩二十分钟就得回校上晚自习了。 蒋煜存习惯在下午5:20放课后,坐保姆车回家,这个时间到六点二十五,是学校规定的饭点,他用作休息。 反正有专车接送,康妙祎偶尔也乐得跟着他的车折腾。 他的休息方式分两种情况。 蒋成在家时,他就关在房间里,安静学习,或者放燥腾的摇滚乐,乐声通过隔音很好的房门传导出来,仿佛闷炖在锅里的沸汤。 蒋董事长不在家的日子,蒋煜存才会走出卧室。 有时坐在后花园里画速写,骨感的指节夹着笔杆,簌簌涂描。头顶,长满碎花的树冠被风一摇,就朝他身上洒瓣子。 大部分时间对着一院子的花花草草,发呆,放空,敞着两腿,松弛靠坐,眼梢微耷,不知道在想什么。 小部分光阴用来逗猫逗狗。 他新养了一只名叫喵喵的猫。 此刻趴在他腿上,懒懒的,跟他一起等着杜宾犬捡回飞盘。 康妙祎恰好预备放松眼睛,保养视力,也就无所事事的,看他丢了两回飞盘、给喵喵顺毛一次。 三月份,天黑得还蛮早。 春夜悄然降临。 蒋煜存一边听电话,一边上楼。 转过楼梯口,一眼就望见康妙祎。 她左侧肩头抵着墙,等在他房间门口,看到他了,也不急,垂眼继续刷手机。 待人走近,及时摸出那张卡,递给他。 蒋煜存没接。 拇指在手机屏幕上点了两下,这边静音的同时,那头的讲话声霎时扩音外放。 “让利了两成……希望您今后遇事多权衡长远利弊,再者,这月零花钱,董事长的意思是会暂缓发放……” 管家的声音。 跟个机器人似的,念一些官方套话,只听一句就能让人昏昏大睡。 蒋煜存例行公事地听着,听得心不在焉,他在女孩面前站定,慢悠悠瞧人家一眼,语气散漫:“进去说。” 康妙祎刚想答:我也没想跟你说什么。 他自顾自推门,迈步走进去,丢下一句话:“你有东西落我这儿。” 康妙祎迟疑了两秒,跟着他进门。 他洗漱完换了件卫衣,迭穿无袖夹克,整个人线条疏朗。 依旧是黑色系穿搭,进门后也不开灯,好像融化在了窗帘密闭的灰暗空间里。 康妙祎杵在门边等了好一会儿,突然感应到他回身。 蒋煜存蓦然伸手,撑住她身后的房门,施力一摁,合上了。 身上的柑橘调气息混着夜露的清凉: “康妙祎同学。” 啪嗒一声,他抬手摁亮了手边的小灯盏。 蒋煜存低头,在暧昧光晕中,瞥见她鼻尖的小痣,随着她的呼吸,轻微颤移。 他说,“你挡到我的猫了。” 语气带着不明显的玩味与明显的愉悦。 康妙祎立马挪动两步。 喵喵自她的脚后跟探出头,挤出软绵的身子,自顾自朝着沙发踱去。 她穿着拖鞋,柔顺的猫毛轻微地蹭过她的脚腕。 挠得她心口有一点点痒。 舌吻 蒋煜存偶然发现,有时候坐在后花园,能听见康妙祎在房间播放各种乐曲。 从手机逼仄的喇叭缝里挤出来的调子。 音量挺小。 康妙祎待在屋子里时,偏爱开窗透气,手机搁在窗台边,所以他能听得到。 听到贝斯混着鼓点滚奏,吉他的无限延音在某个时刻切入。 氛围感极强的前奏,从她的窗口流淌而下,一股一股打湿花圃上方的空气,将春夜都浸透得浪漫柔和。 那样的调子弥漫着暗暗涌动的情感张力,像是悬而未决的爱意。 蒋煜存莫名听出了悸动的意味,也分辨出U2的独特后朋克曲风。 他想,康妙祎或许捏着笔杆,在画有丝分裂图,同时哼唱那句“i039;ll wait...for you...” 音色清透,如同此刻。 她在他的房间里,站在他面前,右侧衣袖被灯光沾湿,她说,谢谢他下午解围,卡里的二十万分文未动,现在还给他。 蒋煜存松垮垮靠在沙发,神色怠倦。 有两个人同时在跟他讲话。 他只听见她。 康妙祎的声音格外悦耳,独立在万籁之外。 蒋煜存面上镇定无虞,心口却挂上了一翼飘纱。 怦然的,混着欲望的某些情绪,郁聚于胸腔,化作风拂而动的丝绸,缭得他心脏失控,想要流泪。 那个词儿叫什么来着—— 情灵摇荡。 他只听康妙祎用柔缓的声音,对着他讲了几句话而已。 情与灵就摇荡起来了。 荡得他喉间发涩,荡得他特别想操她。 蒋煜存掐断电话,瞥一眼桌上的卡,再抬眸,视线很着迷地黏在她身上: “我要不收呢?” 康妙祎用无所谓的语气回答:“你爱收不收。” 她转身就走。 蒋煜存快反应地直起上半身,抬手一把握住她皓白的腕子,给人扯回来。 他坐着,仰头,望向她的眼神很亮很亮。 “卡送你。这次不玩棋,算你赢了行么?” “我现在想亲你。” 话音刚落,蒋煜存扣着她手腕,稍稍施力一拉。 她受力前倾,跌落在他双腿之上。 膝盖跨跪在他腿侧,她连忙腾出右手,撑抵在沙发靠背,与他隔开一段距离,还未缓过神,蒋煜存接着抬腕,小臂缠上她后腰,很轻松地将人勾入怀里。 侧着下颌,上仰着蹭吻。毫无预警地含住她的唇。 “唔……”她挣扎的两手被他捉住。 蒋煜存故技重施,把她双手别在她的腰后,手腕并一起,单掌握紧。这一切都做得极其自然,显得他情绪特稳定。 眼皮都没抬一下,敛着睫羽,吻得眸光涣散。软软的唇瓣吮贴着她的下唇,一松一抿地舔咬,力度渐渐加大。 空出的手压着她的后脖颈,不许她躲。他稍微偏额,调转一点角度,湿热的舌尖顺势顶入她的唇缝,勾弄着滑舔。 缠吻得十分色情。 啧啧口水声在室内弥响。 康妙祎被吮亲得晕头转向,手上推抵捶打他的动作渐渐偃息,克制不住溢出一些细碎的哼唧。她吐露的话语再生硬,嘴唇终究是软的,经不住他刻意又猛烈的挑拨。 蒋煜存喘得比她还要色气,低嗯声混着急促的鼻息。 很磨人。 耳根发烫,那一点点热源烘染着她的面颊。 他一副怎么都亲不够的样子,舌头深深递入她口里搅拨,动静太大了,又很急,唇舌堵得她快窒息。 康妙祎被亲到脑袋后仰,又让他摁着后颈,勾回来。 蒋煜存的整个手掌几乎握住她纤细的脖子,拇指贴着脆弱的血管,无意识地抚摸。 他亲着亲着,开始勾着唇角笑。 笑得痞坏,音质却悦耳,低哑磁性,浸着难以自拔的欲气。 康妙祎定了定神,终于找回意识,微张唇瓣,在他探舌的时刻,主动含住,重重咬了一口。 力度控制在不至于把他弄死的地步。 “嘶……”蒋煜存低喘一记,拧眉呼痛。 爽与痛全在一刹那。 至少她含他舌尖的那一刻,给他爽到完全勃起了。 康妙祎挣开一只手,抬腕就要抽上一巴掌。 被蒋煜存很有先见之明地截获,他紧攥着她的手腕,公子哥的脾气上来,开始臭脸:“又想扇?” “你是不觉得我脾气特好?” “少给自己脸上贴金。”她立即反驳,嘴里还残留着他舌尖上的一点血腥味,“不想我扇你就少做恶心事。” 蒋煜存很快反问:“我亲你很恶心么。” “嗯。” 他用舌尖在唇角滑了两下,仍旧尝到血丝味。 真的很疼啊宝贝。 他好几秒没作声,又死皮赖脸的,单手管住了她的两只腕子。 表情柔和下来,捡起桌面的卡,塞她手里,拖着调子问: “那这恶心钱你收不收啊。” 然后就轮到康妙祎沉默了。 她刚想启唇说话,一旁的来电铃音乍鸣,突兀地划破暧昧空气。 蒋煜存捞过手机,看眼屏幕显示后,微抬一下眉梢,点了接听。 蒋成一开口就了当直截地问他在哪。 “在家。”他清清嗓子,一边应付他爸的又一场官话宣讲,一边禁锢着怀里的女孩,强硬地把她摁向自己,不许人逃跑。 康妙祎很识时务,忍耐着保持绝对安静。 心底骂他,儿仗爹势的狗东西。 幸而蒋成话少,对自己儿子更是没什么好讲的,简短批几句后,冷不丁挂断。 蒋煜存丢开手机之前,康妙祎扫了一眼屏幕。 这都几点了大哥,晚自习都上了有二十分钟了…… 她懒得发作,自诩优等生也不差这点课程。 当务之急是从他勃起的阴茎上移开屁股。 腿间的热源带着色情的硬度和形状。 鼓囊一根,顶起裤子布料,吻嵌在她的腿心。 待她怒气值登顶前一秒,蒋煜存及时伸臂,勾着她的腰把人扶起来,仰脸,没有因她又咬又扇的举动生气,也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,只淡声丢出一句话: “还欠我一次。” 欠他一个十万块的吻。 他的追人手段比谈樾的要高明,也更恶劣。 不单用强硬的肢体动作来达到最终目的。 同时丢给她一个选择。 一个她并不心甘情愿但仍会上钩的诱饵项。 康妙祎不搭话,抓过他递来的卡与遗失的信纸,收拾心情走出房门。 蒋煜存始终盯着她的背影直到看不见。 她把番石榴的香气和令人心痒的暧昧一并带走了。 勃起的性器不得抒解,疼感通过乱七八糟的神经,一直传到脑与肺与心。 蒋煜存难以忍受渴望的事物失去掌控,这种旷然失落化作无形魔掌,扼吭拊背,令他呼吸都困难。 总有一天,她没有走出房间,而是留在这里,坐在他胯上,把他骑操得面容潮红,精液乱喷,直至感受不到心脏的疼痛。 一一,我们来日方长。 联考 “哪个在哼歌?”声调僵直,透着三分不爽,廖闻向来脾气差,话没丢完,粉笔头子先飞出去。 子弹一样射到一摞书上,再“砰”地脆弹,折了个方向,殃及蒋煜存,他淡定后靠,笔帽抵着那半截粉笔,一掸,滚入桌边悬挂的笔筒里。 眼前摊了张奥数卷,他继续百无聊赖地转笔,偶尔在卷面打两下草稿,解算出来也懒得圈答案。 老师在台上讲生物考卷,蒋煜存在底下写数学。但廖闻从不管他,谁让人家都没掉出过级前三。 “陈临颢站后面去。”廖闻没管对方的难看脸色和凳子腿划地的噪音,回身继续在电子白板上画遗传图谱。 画完铃声落。他走之前调出一张优秀卷:“这是我带的五班康妙祎的卷子,看看人家卷面多整洁,答案多规范。最后这道空全级只有十二个人算出来,你班也就两个,有的人还好意思在那哼歌。” 听到这儿,蒋煜存才缓缓抬眼,把板上的卷面从头到尾扫看一遍。 廖闻前脚刚走,班里顿时沸腾起来。 昨晚考完,今早就出分,这次联考是藤澜本校出卷,跟育才国际和市一中、二中互通数据后统一赋分。下节自习课就要公布分班表了。 二楼A区的一排直饮水机对面,墙边立了块大红牌,一堆人挤那叽叽喳喳争得热火朝天。 康妙祎接热水的一分钟内,从别人口中听到了六七遍蒋煜存的名字。 “第一谁呀?” “不是蒋煜存就是赖濯铭,或者向宓。” “蒋煜存第三,赖濯铭第二。” “物理组还是全理班?” “当然是物理组总排。” “我操那第一谁?” “市一中的神仙,元慈迎。” “我操我女神。” “你操个几把,不操来操去会死是不是。” 康妙祎接完水回班,路上撞见班任老莫。 他腋下夹个大三角板,手里的保温杯没盖盖子,瓶口漂着一层泡胀的枸杞,对康妙祎的点头微鞠躬式问好作以潦草回应,过两秒才反应过来对面是谁,连忙叫住她:“小康,你过来。” “班上第三,总分排个二十三,你说你不提前交卷,多思考一会儿,多检查几道,有没有可能冲个前十?” 她答:“没可能,上限摆那了,再往上靠天赋。我天赋到这儿也挺不错了。” 班主任经她两句话被逗笑,他老早发现这学生讲话蛮有意思,带着一种懒得掩饰、不管死活的真诚劲: “那我可把话放这儿,你康妙祎还不止于此,首先你这个态度就得摆好喽,英语老师跟我反映多次,你上课搞数学作业,还听歌看课外书的,我都忍着没批你。这课本内容都没上完,你该听的还是要听……这次分班你还在五班,一到五班划成实验班放在二楼,我就一句话,好好搞,摆正态度,我会一直盯着你的。” “嗯。” “回去吧。”他欲言又止,端着杯子边走边寻思,不管输出什么,她都先“嗯”着,搞“见鬼说鬼话”那套,嘴上答应,转背还是老娘怎么爽怎么来。 这学生太有个性,让人又喜又忧。他折回班上,把个性最听话讨喜的班长孔淮真叫去了办公室。 午后阳光晒进来,门口饮水机上倒置的水桶吞入一口空气,“啵”的一声,水泡上泛,在光下像一朵水母。 这饮水机本就坏掉了,被进门的人不小心撞倒,桶装水砸地,瓶口汩汩吐水,这下彻底报废。 周遭惊呼一片,场面混乱,刚回班的孔淮真立马绕过去维持秩序。 康妙祎的视线被阻断,从潋滟水波上移开眼,顺着虞兰的目指,看向讲台边的几个女孩。 “背香奈儿的那个女生就是胡漠纯,好看吧?”虞兰凑近了,声音压低,“最近表白墙在选校花校草,你知道吗祎祎?她的票数最多呢。也是没活整了,搞这些蛮无聊的,但学校生活更无聊,大家找的乐子也如此无趣。” “扯远了,我上次想跟你说来着,有人把你的照片放上去了,拍得很漂亮,但感觉是偷拍,后台问了也不是亲友投稿,我们这群正义网友就把那条冲没了。不过还挺可惜的,我觉得你能登顶呢,对了,你要看吗,我推给你。” “好啊。” 虞兰堂而皇之从衣兜掏出手机,涂了亮油的指甲磕在屏幕,发出痒痒的脆音。 藤澜校规明面禁电子设备,但校方一直睁只眼闭只眼。 只有几个底子厚的老师敢跟这帮富家子对着干,比如廖闻,偶尔福至心灵,忽然在讲课中穿插一句“hey, Siri”,这招刚使的时候,“我在”的响应声此起彼伏。他能乱缴手机首先因为他是校长的侄子。 虞兰还在跟她扯八卦,康妙祎已经听不太清了,走廊上人越来越多。 喧哗声在一班那几位冒头时达到鼎沸。登时出现大声说话引人注意的,也有四面八方全熟或半熟不生的人积极打招呼。 蒋煜存肩上挂个包,两手提着装书的箱子,慢吞吞穿越人群,身后跟着五六个风云人物。 走道宽敞,架不住人多,他们这几个一米七八往上的人塞进来,明显很碍地方。 康妙祎顺着人潮涌动的方向,退到窗边,在脚边一堆储物箱的簇拥下,原地卡顿,顺势盯向近处摊开的随机一纸书页,淡然发呆。 身后一群男生靠近、经过。 “啪嗒”一声脆响,落在嘈杂喧嚷中,穿透力依旧挺强。 接着是带着柑橘味儿的声音:“同学,帮个忙。” 康妙祎回神,扫一眼脚边的钥匙扣,再侧头看向身边人。 蒋煜存居高临下睨着她,神色淡漠,眨眼的那一下,视线顺带落到她的唇瓣上。 只停了清心寡欲的两秒时间,又盯回她的眼睛。 哇塞,这人脸皮够厚。 昨晚刚强吻她,今天还能面不改色地制造巧合之后装陌路。 康妙祎也没大惊小怪,低眉,懒洋洋地弯腰,进行举手之劳的动作。 顺便在无人得见的空隙,小小翻了个白眼。 站在蒋煜存身侧的赖濯铭也挺想翻白眼儿的,他瞥看某人,丢下一记看透他在装蒜的眼神,不带停顿的,直接走掉。 钥匙扣被康妙祎精准抛入失主的书箱内。 周围有光明正大或暗戳戳的打量眼神,在蒋煜存道谢走开后,顺势消散。 你走向我 窗外的李子树开了雪白的花。 虞兰还是坐在靠窗一列的倒数第二个位置,终于处理完分手事宜,她收起手机,单手托着下巴发了会儿呆,没多久,忽然低头在便利贴上奋笔疾书,写完送到后桌: 有没有觉得jyc很有阳痿感,你们都同居了,他刚刚那样子几个意思? 不过这种品级的帅哥有点装也正常,姑且算作冰心在玉壶的寡欲类型吧。 康妙祎正好十分应景的拼写完absurd,抽神回一句:你蛮幽默。 他蒋煜存如果寡欲,舌尖也不会肿了。 此时抿口热水都疼到下意识吐掉。 赖濯铭坐他旁边,右小腿平摆,搁在另一条腿上搭着,低眉无聊地在刷手机,听到动静才懒懒侧头:“怎么,有毒?” “嗯。”顺口应下。 赖濯铭撇眼,见他从兜里摸出一板西瓜霜。 粉色含片丢嘴里,贴敷在舌尖红肿的地方,清凉直达血管深处,他第一次濒临口腔溃疡,尝到西瓜霜原来是这个味道。 “瞿显杨组了个饭局,问你有空没。” “没空。”蒋煜存捡了两本习题册塞书包里,“最近上火,忌口。” “走了。”下课铃还没打就大剌剌早退,走廊上撞见年级主任还坦荡荡问了个好。 他原本预备从这头走到五班那头下楼的,想想过于刻意,于是作罢。刚走到一楼楼梯口,某女明星蹬着矮跟小皮鞋迎面而来。 钟黎遥遥望见他,防止这人直接装不熟走掉,隔了老远就提前出声: “蒋煜存,赖濯铭那个死人还活着吗。”她顶着一张明丽的、妆没卸干净的脸,脸上挂着意欲砍人的表情,“我让他回国的时候帮我捎个东西,比他心眼儿还小的东西而已,不干就算了还一直不回我消息?” “不知道啊,去问他,我跟他不熟。”他跟赖濯铭从小就认识,但关系一直不怎么对付,两家长辈总将他两放一起比来比去,一方考第一,另一方铁定挨揍。他们属于是被迫竞争的事情干多了,一见对方的脸就倒胃口。 钟黎耐着性子,好脾气道:“那借你手机发个信息。” “人在二楼,一班。” “识相。” 两人默契地撂完话就各走各的。 钟黎踩着珠光白皮鞋,鞋跟磕碰地板的脆音一路响到二楼走廊。她停在一班敞开的后门门口,抱臂哀怨地盯着中间最后排玩手机的男生。 周围一大片同学都察觉到后脖颈的凉意了,纷纷回头,只有赖濯铭钝感力十足地继续玩他的电子砖头。 有些无厘头的绯闻就是这么传出去的。 虞兰对除写卷子以外的任何事都好奇心过剩,课间十分钟的功夫又摸来了乱七八糟的小道消息,再忠心十足地传递给康妙祎,不忘精心编写新闻标题,“钟黎赖濯铭秘交遭抓包!女方携天价钻石愤离,密友急澄清:只是代购。” 康妙祎看一眼,无语,随手给前桌誊写了生物小测的答案。 小纸条刚递回去,下课铃又响了。 这学校就是个大型训狗实验场,什么时辰响什么铃,身体会有不同的应激反应,五点二十这道铃声一响,胃立马开始空虚。 康妙祎动作利索地收拾作业,把随手抓到的用来打草稿的英语卷折迭一道,丢进课桌里,起身用笔芯戳了戳盆栽里的土壤,确保湿度刚好,没有积水,她才拎着书包走出教室。为了赶上蒋煜存的专座,早点吃上饭,步子迈得很急,索性背着书包小跑起来,她今天没有扎发,头发多而黑亮,凑巧有风,正面拂过她,发丝的飞逸舞动都带着好看的弧度。 逆着主流而过,人群中有人频频侧目看向她。 出了校门,穿过人行天桥直走,是一条美食街,康妙祎在最近的一家面包店买了个司康,出门边吃东西边刷看手机。 班长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,喊她名字。 康妙祎抬头,他穿着校服,外套拎手里,笑起来的时候眼型弯弯的,显得很……甜。 康妙祎第一次觉得一个男生的气质能干净到这种骨头冒甜气的纯度。 他掰扯一些日常问候的话,点到即止,不至于让人反感,闲闲的跟她一起等在路口。问她,上节课廖闻出的小测卷里,最后一道题的遗传系谱图该怎么画的。 康妙祎正准备说回去就把解题步骤拍照给他,孔淮真已经把一支钢笔递到她手中。 她捏着笔,等着他再递纸:“画哪?” 孔淮真直接摊开手,举在她手边。 康妙祎眨下眼,你说画这儿那就画这里喽。 她没讲推辞的废话,垂眸认真地在他手心涂涂写写。 笔尖在皮肤上一点一点地蜿蜒流动,痒痒的,一直痒到他的心口,这感觉,好像她在他心脏上落笔篆刻。 两人离很近,他低头就能很清晰地瞧见她鼻尖一颗痣,小小的,靠近一侧鼻翼的位置,前所未有的清晰。 蒋煜存掐着点从咖啡厅里走出来,转头就撞见这么一幕。 四十多分钟的等待,等来了她跟小白脸执手相看。 率先上涌的情绪是失落,他的心脏是一团卡西法,暖绒绒的燃着喜悦的魔法,烧得正旺呢,一瓢水给它浇死了,滋滋冒着颓败腥涩的水汽。 蒋煜存很会自我规训,情绪没那么容易上头,感情轻易外显也不是他的风格。 他也就心情不爽的原地怔了十秒,选择回身走到路边,拉开车门坐进去。 视线瞥看后视镜,她握着笔,不知道是什么惊天伟作鸿篇巨制写不完,六十秒过去了,还在写写写。 那哥们儿穷得连张草稿纸都买不起吗,康妙祎会不会能不能一个不小心,把他手掌戳成破伤风。 司机在一旁出声,问要不要请康小姐上车。 “不用,等她自己过来。” 不然多没品,还显得他莫名其妙,同学间正常的学术交流而已,他去掺和个什么劲。 嘴里的含片喀喀被咬碎,蒋煜存把自己晾了几分钟,终于从兜里摸出手机,给她敲了条信息发过去。 她听见提示音,看了眼消息立马从那男的身边离开,走向他。 蒋煜存饶有兴致地盯着这一幕,后视镜好像在放映一部电影,傍晚金光灿烂的咖啡店与面包屋,漂亮的女主角与象征性的情节,应有尽有。电影名字就叫“你走向我的时刻”好了。 球赛 康妙祎拉开车门,坐进去,不经意看向后视镜,跟蒋煜存莫名其妙的眼神对接上。 不过五秒她就垂眼,视线落在鞋边,扫过一个扇形,再次停摆在镜面,也莫名其妙起来。 蒋煜存姿态懒散靠着座椅,脑袋微微后仰,抵在颈枕上方,跟她有高度落差,看向后视镜的眼睛微眯着,眼梢与黑睫小幅耷垂,眸光经由镜面反折,洒在她身上依旧热烈。 康妙祎不明所以。 搞不明白的通通事不关己,她往后一靠,卡在对方的视线死角处玩手机,屏幕里的贪吃蛇一直吃到四万五的长度,才一头撞死在蒋煜存的关门声中。 她习惯性跟司机道谢,推门下车,前面的少爷今晚好像嚼了炮仗,不仅脾气变差,步子也窜很快。她尾随人家,从地下入户门进去,慢悠悠上到客厅,蒋煜存已经没影了。 接连两天,两人都没怎么碰上面,蒋煜存忙着跟育才国际的篮球联赛。 这边,早自习的时候,廖闻在教室巡视几圈的空隙,朝康妙祎的桌上丢了一沓资料和几本装订好的真题卷: “生物奥赛你有兴趣吗,这周五学校统一组织报名,有意向的话,我觉得你还可以冲击一下保送名额。” 她说考虑一下,廖闻巡完一层楼,绕回五班的时候,她立马考虑好了。 这方面的信息壁垒还挺厚,她之前没想钻这条路径,既然有廖闻这个导师把所有资源都掰碎了喂她嘴里,康妙祎没有不吃的道理,无非是脑子受累一点。 篮球赛停课半天,她都宅在教室做题。 操场边的球馆内,看台上塞满了人,任意一方进个漂亮球,都有大半的人同时鼓掌欢呼,噼里啪啦如同燥夏的大暴雨千军万马地砸落而下。 蒋煜存刚抢断对手,掷进一个两分球,回跑半圈,跟赖濯铭撞下肩。 两人笑嘻嘻地朝对面的熟人瞿显杨打手势,一副败不馁、胜必骄的痞坏模样。 瞿显杨牙都咬碎了,这俩歹人,球风都是心狠手辣型,撞一起了。赖濯铭更是蔫坏,说好了不上场,两方都是好朋友,他宣称选择中立,照顾一下瞿显杨的面子。 结果他这个朋友的下场就是被那俩摁着打。 但主要问题还是出在他这边的队友,原本的前锋崴了脚,替补一直不在状态,老被罚球,罚得心态都崩掉。下一轮,育才校队调换了战术,很明显的盯人防守。 蒋煜存一运球靠近就被包夹,对面专攻外线投篮的后卫一逮着机会也跑来紧逼。 队友很默契地招呼蒋煜存,球稳稳在半空划弧,周持昇接住,快速冲向篮下,跳起盖入。 后半程,蒋煜存也不持球了,瞅准机会跑位,等着人扔球给他,两个空切上篮直接结束上半场比赛。 欢呼震耳,他撕掉湿巾包装,一边擦汗一边朝看台边的休息区走。 中场的歌舞环节在背后紧锣密鼓地进行,前方是炽热的视线和喧嚷的对话,对话中夹杂着某些人姓名里的字眼,细碎纷乱的片段,根本听不真切,也被他刻意忽略掉了。 蒋煜存没有抬头看,却在背靠矮墙坐下时,捕捉到一道女声,她大概在打电话,趴在栏杆边,声音不大不小,刚好能让他听见“康妙祎”三个字: “你可真行啊我说,连着几天在便利店啃泡面?刷题也不用这么疯狂吧……” 没等多久,周持昇喊住起身的人:“干嘛去?” 蒋煜存答:“买水。” “这不有吗?” “不想喝这个。” 他走进便利店时,康妙祎果然坐在靠窗的位置,东西吃完了,还在玩她那个解压的贪吃蛇。 他拉开冷柜挑了半天,选完朝堂食区走去,靠近她,单手扣着一听罐装汽水,挺想用手里的冷饮在人脸颊上冰一下的,又觉得他两的关系好像还没有亲密到这种地步,转而把常温的那瓶牛奶放她手边。 “干嘛?” “请你喝水,还能干嘛。” 康妙祎仰头凝视他一瞬,眼神有那么一点点错愕,干巴巴讲了声“谢谢”。 “嗯。”你确实该谢的意思。 他听到她的名字就跑来看看她,留下一瓶牛奶又走掉,完全无厘头的一时兴起的行为,蒋煜存自己也搞不明白这算什么。 下午放课后,康妙祎散步回蒋宅,转过春杉里的东围墙,蒋煜存阴魂不散。 天空阴晴不定,早上还有太阳,这会儿已经下起了毛毛雾雨。 他蹲在灌丛边,矮灌木上盖扣了一把黑色宽伞。 估计刚洗过澡,他身上的球服换成圆领卫衣,配休闲裤装,裤子版型很好看,是挺括的版式,深灰色的打褶款。 雨渐大,水丝在面料上晕出深色水痕,他正牵着狗绳,另一只手捏了条冻干,投喂伞下的流浪猫。 Fred比他先看见康妙祎,立马兴奋地想要冲过去,蒋煜存没怎么留意这头的动静,刚起身就被它扯得一个趔趄。 他警告式地扯一下绳子,抬眼,康妙祎头上扣着灰色冲锋衣的连体帽,慢吞吞踱步过来。 她面色带着疏离,却破天荒主动开口跟他讲话。 先瞥一眼那猫在他手背上留下的两条不浅的印子,心说,虽然你看着蛮善良的,但是—— “你……最好打个疫苗。” “关心我啊?”他一时心情松快,漫不经心朝她靠近一步。 对面立马后撤,唯恐不及。 蒋煜存微抬眉梢,顿时来气。 康妙祎你退半步的动作认真的吗。 他仰头望了望天,再低头看看地砖,把情绪晃荡均匀,才眼神淡淡的看向她,避重就轻解释起抓痕来:“这是前天留下的,我打过疫苗。” 打过了……那:“恭喜。” 债 蒋煜存从负一层的健身房出来,手机贴到耳边讲电话,上到二楼时,抽空瞥一眼落地窗,窗外风急雨骤。 夜色沉墨,溶进玻璃,倘若一停电,好似立刻就能破流入室。 电话那头的声音隔千重洋,跨万仞山,播放在他耳际,跟多年前的话音重迭,跟多年前的大雨、闪电、离别也重迭。 他先前把一颗心泡在温水里缓慢地煮,所以很耐烦地听对方同他掰一些忆往昔岁月的废话,现在不期然撞见令他讨厌的雷雨天,心池倏然沸腾。 情绪不那么愉快了。 正准备扯个理由挂电话,书房传来一声脆响。 蒋煜存步调一顿,朝左边的双开大门走去。房门是艺术压模的红金铜色调,竖立的长柄门把手如同权杖,蒋成的审美跟他这个人一样,虚张声势,好面子。 门扇半掩。 康妙祎蹲在书桌边,遥望救星,下意识喊他名字:“蒋煜存……”我闯祸了。 语气带着不自觉的可怜和歉意。 蒋煜存候在门口,犹疑的,食指抵摩两下额角。房间很大,书桌离得远,他这才看清状况,立刻走过去,扯她起身:“别捡了。” “给我。” 瓷片落入他的掌心,康妙祎被他握着手腕拉到一边。 她看着对方找来扫帚把碎瓷片清理干净,思索着开口:“这个应该没超过三十万吧?我先给叔叔道歉……” 正准备拨号,被蒋煜存阻断,他伸手抽走她的手机,还一步一步夺走她脚下的空间。 康妙祎被他逼得磕绊倒退,下一秒,后腰撞上书桌。 他将人压至无路可退的境地,两手顺势搭上桌沿,俯身与她对视: “你猜?” 视线在她精致的脸上逡巡,起了逗弄的心思:“再跟我接两次吻就够数了。” 康妙祎仰面望他。 这个蒋煜存一天洗八百次澡,换九百次衣服,这会儿身上套了一件白色阔领绸衫,长袖,布料飘忽的宫廷风设计,很有斯文败类的调调。 她自动过滤接吻的字眼,忽略过近的距离,一门心思全放在刚才打碎的那个瓷碗上,很认真问他:“不是孤品对吧?” 蒋叔叔说过,可以随时进他的书房看书,她是来找绝版古籍的,顺便还书,结果失手打落了一件古玩摆件。 她的表情太过真诚,还夹杂着竭力维持的难得一见的窘迫、失落、慌乱,以及说不清、看不分明的东西,总之让他感到……心疼。 蒋煜存忽然觉得没意思,不希望看到这些艰涩情绪浮在她的面容之上。 手机亮屏,通话界面还挂着“富春”的名字。 他在康妙祎的视线下,点了挂断,立即打给蒋成,拨通后开门见山:“抱歉,您书房摆的碗我不小心给摔了。” 空气冷寂,一秒、两秒,那头什么音节都没发出。 “嘟、嘟、嘟——”挂了。 康妙祎的眼神仍留落在他的衣角,听见忙音,恍然醒神:“对不起。” “没关系。” 双臂还围困着人家,蒋煜存垂眼,贴靠她特别近,呼吸都混着佛手柑沐浴露的香气,一寸一寸侵染她。 她继续说:“你不用替我背锅。手机还我,我跟蒋叔道歉,解释清楚,然后等我……” 蒋煜存起身,撤开半步,打断她:“那我刚才这通电话算什么,算我耍他?” 他垂眸瞧她眼睛,淡声:“碗是我在拍卖会搞到手的。” 当时蒋煜存十岁生日,富春还没去美国,陪他在苏富比举牌举到手抽筋。 名称叫粉彩什么什么纹碗,这么久了鬼还记得。 “所以你的债主是我。我心情蛮好,债务作废。”他回身,朝门口懒懒迈步。 撞破 晚十点,康妙祎写完习题册最后一页,笔一甩,收拾东西装书包。包里翻出笔迹陌生的生物小测卷,扯出来一看,侧边龙飞凤舞的三个字“蒋煜存”。 差点忘了廖闻让她转交试卷的事,顺便转达两句敲打的话。蒋煜存在交上去的考卷上打草稿,九十五的总分被廖闻扣掉一半态度分。 比康妙祎还要猖狂,她还只是把考完的废卷当作草稿纸。上午第三节课,英语老师堂上点名要投影展示她的高分作文,拿去一看鬼画桃符,看在她一百四十二的漂亮分数上,只让她“行吧回去吧,回座位吧”。 她遇到的几位初出茅庐的名师都负有傲气,难以忍受课堂上不被尊重,康妙祎这类自主性挺强的学生本意并无轻慢。只是已经学会的内容翻来覆去地听,会想打瞌睡,而睡觉不妥,只好写点别的转移注意力,至于试卷上打草稿,顺手而已。 她拿着卷子起身,走到蒋煜存的房间门口。 门未关紧,留一条可供喵喵穿过的缝道。 指节扣了两记,没反应,再连着敲两下,室内仍旧无人应答。 康妙祎没想太多,直接推门进去。左区的卧室她从未踏足过,右手边的休闲区域有沙发、茶几,靠墙一台悬置的超大书桌。 他老是大晚上的不开灯,只有书桌上的一豆暗色暖灯和电脑屏幕发出的深蓝幽光。 稍稍走近了才注意到,他把游戏背景音开得特大声,哗啦流水、转轮轴和咕嘟咕嘟的卡通音效,跟漫漫雨夜很适配。康妙祎视力蛮好,仅凭两眼就辨认出他在玩星露谷物语。 屏幕里的像素小人在满目深蓝之中钓鱼。 光块滤晒蒋煜存的脸,靡丽的克莱因蓝调。 康妙祎停在桌边,随手把试卷往桌上一送,“廖闻让我转告你,下次——” 话音在撇头之时戛然而止,她不期然被迫挑破,挑破室内弥罩的隐晦暧昧的气氛。 蒋煜存顶着个冷银色的头戴式耳机,微仰下颌,喉结锋利的滚滑,松疲模样,懒靠椅背。 宽适重工的人体工学椅,表层披覆有软黑真皮。 奢纵的,靡靡的。 蒋煜存还在一下一下、心不在焉地撸动阴茎,在极端的快感中抬眸,盯着眼前的人喘息。 周围全然暗黑的虚空,唯独他被屏幕幽光渡上一层薄辉,只消一眼,她就目睹全部细节与情动。 衣摆撩起半截,露出块垒分明的腹肌和性感的人鱼线,线条顺延至黑蜷毛发,布料舒棉的休闲裤卡在胯骨之下,粗长的鸡巴直挺挺翘起,皮筋紧绷,肿硬的茎身被修长骨感的指节松松圈住,滴滴水露挤出马眼,顺着虎口,润湿他的手腕皮肤。 手背的青筋和肉棒上的筋络颤抖着,胀跳着,偾涌着蓄势待发的性欲。 电脑发出的蓝光,斜斜打在他身上,色晕跟粉红的性器交融,说不清是什么颜色。 几缕腥膻的气味浮上来,混着青涩的柑橘香。 康妙祎怔愣不过十几秒,终于回神,在他愈发放肆的闷哼中,立马回身逃离。 蒋煜存也不扯留她,舌尖探拨唇角,勾起一丝笑弧。 手下动作猛然加快,用力攥着粗硬,快速上下撸动,搞出沉钝的皮质导弄声。 锁骨剧烈起伏,喉结有汗珠滚落,蒋煜存故意当着她的面,喘得很大声很色情:“嗯哼……啊哈……” 康妙祎委实没有见过男生自慰这等淫色场面,除了脸色爆红,其他反应全部变迟钝。 手指搭上门把手的刹那,蒋煜存在她身后仓促射精。 他连快感登顶时的粗喘都掐准时机,从即将闭合的门缝挤出去。 音质清澈、低哑,笑得很混,“好爽。”